父喪手記(一)

－－從今往後，夫妻之情，父子之情，父女之情，兄弟之情，所有情份皆已了斷，今生不再相見，除非海水會乾，石頭會爛，要相見只有在夢中－－


6月25日  星期六   天氣陰
  
受米雷颱風的影響，原本預計24日要去蘭嶼的行程取消了。蘭嶼百年來首座十八人的拼板舟要在今天下水，攝影會早已安排了拍攝活動，如今除非自己想辦法搭飛機去，否則無緣見證這難得的場面了。你當然不會如此辛勤，不能去就算了，雖然感到有些可惜，並没有很遺憾。

你在昨天就到高雄了，做一些例行事項。今天中午，家人打電話來說風浪太大，不要來高雄了。若是以前的這種情況，你大多會在星期日才回小島上的家，一個人度一個輕鬆的週末。但是今天，奇怪的是，你的心裡突然覺得很想回小島上的家，城市的繁華熱鬧一點也吸引不了你多留一晚。你，只想馬上回家。

浪很大，你頭暈，觀光客一樣吵鬧，船一靠岸，你的心就定下來了。

你回到家，家人反而奇怪的問你：怎麼今天就回來了？

晚飯後，你照例洗碗收拾，六點半電話鈴響，你擦擦手，接起電話，喂，是大哥，你在家啊，怎麼打你手機不通？以為你在高雄，媽打電話找不到你，你趕快去看看，爸不行了......

你快速地的交代幾句趕回娘家，你媽一見到你驚訝的說，你不是在高雄？我打電話都不通......你看到爸爸已經穿好壽衣，整齊的躺著，嘴角吐著泡沬，出氣多，入氣少，眼睛半閉，你挨著他，握著他的手，告訴他，安爸爸我在這裡......你擦著他嘴角的泡沬，你看到他的眼角的淚水，你，叫了聲安爸爸就再也無法出聲了。


從小，你就是叫著安爸爸，安媽媽，你也叫著安兄仔，你不像你妹妹是叫安爸，安母。那個安的音是你家鄉習慣的口音，也是你倍覺親切的口音。現在你口呼著安爸爸，你的媽媽喊著，你再等等啊，等你的兒子回來，等你的孫子回來，你再等等啊.......

你有二個兄長，一個妹妹，他們都定居在外鄉了，只有你這個女兒還留在原鄉，入夜了，末班船已開航，你的兄妹們只能明天才回來，你的父母生養四個子女，只有你在身邊送終......安爸爸呀！....你等等啊.....

道士來了，交代臨終的事項，他要你媽媽準備一萬元的手尾錢放在你爸的口袋，你媽媽說她没有那麼多現金。你本來一直顧著爸爸的，你發現他只是吐短氣，久久才吸氣，但是你並不認為他會現在就斷氣，你也没有經驗這就是快斷氣的徵兆，你以為你的爸爸會再等等的，所以你替媽媽出去領錢了。

也許是不再執著了吧，你的爸爸決定不再等待，在你出去没多久就吐出最後一口氣，安詳地去到另一個世界了。

也許他想，只有一個女兒在身邊，不如都没有吧......

 

 

 

6月26日 星期日　天氣陰


昨晚守靈。你的媽媽堅持坐在椅子上不去睡，她坐著坐著就哭著，心肝啊，你就放我一人，我從今看不到我的心肝啊......媽媽哭，你就陪哭，你的腦袋裡不時想起＜父後七日＞的情節，文章裡寫著，無論是什麼時候，只要喊著，女兒來哭，我都可以哭的出來，你也是，只要媽媽一哭，你也跟著哭。

你的媽媽反覆地說著這幾天的情況，你已經耳熟能詳了，可是你還是聽著媽媽一遍又一遍的述說，你知道，讓她說才能將心底的悲傷說出來，你聽她說，你祖母早就來托夢告訴她，你爸壽命到了，活不過今年了，暑假你不要出國，太遠了，找不到人，她去問神明了，她也請教醫生了，萬一半夜斷氣要如何開死亡證明，她不要你爸的遺體還要搬來搬去驗屍，她早就準備好壽衣了......

這些年，你總是害怕半夜的電話響，你害怕又是你媽媽打來說她已經叫救護車了。那是你爸爸的第二次中風，他突然咳嗽後就癱了，你的媽媽先叫救護車再叫你，要你直接趕去衛生所就好。從此，半夜電話鈴聲就會讓你跳起來......

你也是有準備了。準備隨時的半夜鈴聲。但你的爸爸是好心的，他不再半夜出狀況驚嚇你了，他選擇在暑假前，並且還是在週末時，在人生的最後，你體會到他的善良。

媽媽說，你爸爸交代好了，他要火化，但是要回來葬在家鄉，他不要在外面跟不認識的人，他是個不善交際的人，還是在故鄉比較安心。

天亮，你的兄長回來了，從外面哭爬進來，你的妹妹回來了，從外面哭爬進來，你的親朋好友來弔唁，在外面哭喊祭拜，無論是誰來，你都能陪著哭一回。原來，＜父後七日＞所寫的是真的。

下午要入歛了。仵作來，一項一項交代，你們一項一項照著做，直到最後蓋棺時，仵作唸著，從今往後，夫妻之情，父子之情，父女之情，兄弟之情，所有情份皆已了斷，今生不再相見，除非海水會乾，石頭會爛，要相見只有在夢中。

看最後一眼了，看最後一面了，棺木合上之後再不能相見，你終於體會到什麼是悲從中來，痛哭失聲......



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＝

今天是我的生日。有些知道我生日又知道我父喪的人，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不知該不該說，生日快樂？
其實，這只是一份心意，一句口號而已。
所以，你說，小漫，生日快樂，我也會心領的。

 

 

好友看到這篇日誌時，先會感到驚訝，然後會想是否該對小漫有所致意？

我的朋友啊，我明白你們的心意，一切好意我皆心領。

人生該走的路，無法回頭，寫手記是給自己的留念。

我在回憶過程時，眼淚也是會流下來，日後無論何時，只要我思想起，這份心酸必定如影隨形。

 

最後，小漫感謝所有的關心！